像风一样自由

打开手机便签，发现周末匆匆记下的一段话，莫名不见了。电子、信息化的产品就是这样，你以为它们非常强大，可以便捷地收录足够多的东西。然而，一旦出现故障或某个环节出了纰漏，一切都可轻易归零。人的记忆，恰巧可以补足这一点。它也许不够稳固，有时根本记不住一句原话，也无法复刻当时的情境，甚至经常会出现间歇性的断片。但是，它又有顽固的一面，哪怕极其敏锐，极其细微的东西，也会被镌刻，无半分磨损。我写的那段话是什么呢？我已经不记得原本的样子。是我带着玥儿骑单车的路上，我和她的一些对话。对话的主题是：自由。傍晚，骑单车绕着乡间的路，慢悠悠地一圈又一圈。玥儿坐在车后座，抱着我的腰或拉着我的衣襟。风吹到脸上，很真实地拂过。她兴奋地喊：妈妈，骑单车真是太舒服了！路过一户人家，门口栓着一条大黑狗，见我们过来，冲过来汪汪地怒吼两声。看见我们的单车，也想来追逐一番，无奈，脖子上的项圈和铁链，把它围困在几米开外的空间里。它悻悻地复又趴着，黑鼻头一张一翕，眼皮耷拉着。我叹了一声：“骑单车的我们真是自由啊，可惜，大黑狗没有自由。”玥儿问：“妈妈，什么是自由呀？”“自由就是…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，想不做什么，就不做什么。”“哦，大黑狗不自由，是因为它被链子锁起来了吗？”她继续问。“是啊，”我说，“锁起来以后，狗喜欢的很多事情就都不能做了。”“嗯，它就不能和它的朋友们一起玩，也不能跑步了。”玥儿想了想，补充道：“还不能吃骨头了。”“不过，它的主人有时候也会喂它吃骨头。”我说。她马上反驳：“我是说，它就不能吃自己找到的骨头了！”原来是它不能吃自己找到的骨头了。是啊，自己雀跃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骨头，和被定时投喂的食物，这两种获得饱足的快乐，会是一样的吗？失去了自由，骨头也不那么香了。晚饭前，我带她去自家菜园子摘了菜。长豆角长势喜人，细长地垂在藤曼间，有的离地近，一大截软软地趴在黄泥上。我压住茎的顶部，玥儿费劲地往外拔，拔了一根又一根，不一会儿就握了满满一大把了。清炒豆角，什么也不用放，就已经清脆爽口了。再摘一串肥嫩的青辣椒，做一份大家都爱吃的擂辣椒皮蛋。她很是高兴，觉得今天的晚饭有她的一份力，吃得格外香。绕过两棵大雪松，途径门前的菜园，我问她：“宝宝，你觉得菜园里的菜自由吗？”“嗯……不自由。”“为什么呢？我看它们挺自由的，想开花就开花，愿意长多长就长多长。”《祖父的园子》和这个小园子，不是一样么？我想当然。“才不是。”玥儿很笃定，“它们会被人摘下来，就不能长了，就变成桌子上的菜了呢。”哦，是啊，蔬菜也不自由，它们会被摘下来。它们不知道，自己长大后的宿命是会被吃掉。它们更无法决定，哪一刻会被剥夺生长的权利，骤然停止，永远地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壤。小孩子的心，似乎天然地会站在平等地视角来看世界。“那人呢？人自由吗？”我饶有兴致地追问她。“自由呀，人可以自己吃饭，自己睡觉，自己讲故事，自己骑单车……”她说了很多个”自己“。在她的观念里，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。这倒是很好，在安全的前提下，她向来可以去自由地支配和探索。“人也有很多不自由的时候。监狱，就是一个不自由的地方。如果人犯了错或者伤害了别人，就会被关进监狱。监狱最可怕的地方，就是它完全消灭了人的自由。你再也不可能按自己的愿望去做事，哪怕是几点起床、今天吃什么这样的小事，都不可能自己决定了。但，看得见的监狱是少数。更多的是看不见的监狱，自己的心造的监狱，一旦被关进去，很久很久都出不来了。“我自顾自地说了一大段话。单车还在不停歇地往前行进着，穿过熟悉的池塘边，穿过牛儿吃草的地方。玥儿指着田埂，招呼着：“牛牟！”安静了一会儿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，和我说：“妈妈，昨天讲的故事里，大猩猩就是被关在动物园的监狱里呢。所以它们一点都不开心。”那是安东尼布朗的《大猩猩》。她继续说：“还有啊，要是妈妈变成了鳄鱼，吃掉了小孩子，也会被关进监狱里的。”那是她选的新书《我把妈妈变成了鳄鱼》。里面有一个很爱说“快点儿，快点儿“的妈妈，孩子很头疼，就画了一幅鳄鱼的画，用箭头指着说：这是妈妈。然后，他的妈妈就真的变成了鳄鱼。他想象了很多妈妈变成鳄鱼后可怕的情形，赶紧又画了一幅画，画上是最漂亮的妈妈。门开了，鳄鱼妈妈变回了穿着新裙子的妈妈。“妈妈有时候也会催你，你有没有想过把妈妈变成鳄鱼？”我逗她。“没有想过呀，鳄鱼那么可怕。”“那，变成别的东西好不好呀？变成一只鸟？”“不要，变成鸟，你就会飞走。”“变成一条鱼？”“不要，变成鱼，你就会游走。”“变成一棵树？树不会飞，也不会游，一直在那里，还不会催你，不是很好吗？”“不行，变成树，叶子都掉了，你就没有头发了。“她有些急了。叶子掉了，妈妈就没有头发了。这是诗。“不要变成任何东西，要妈妈一直是妈妈的样子。”她总结说。“那，万一有一天，妈妈变成别的东西了怎么办？”她很快回答我：“那我就画一幅妈妈的画，你就变回来啦！”小时候神笔一样的想象，多么自由！骑单车时穿梭而过的风，多么自由啊~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#个上一篇下一篇